王祥夫 除夕晚上，鄙人多少年來的習慣是一個人坐在那里靜靜讀書，當然一邊讀書一邊還會喝喝茶或吃些炒花生之類的東西，起碼鄙人覺得這樣度過除夕是很有滋味的。從小到大，鄙人并不要也不喜歡和許多人在一起談笑打牌或京劇慢板樣的飲酒達旦，也不喜穿新衣。傳統的守歲，其實是要人珍惜一年之中最后的時光，只此一念便要讓人心生百念，這紛紛的百念是既美好而又多少有些傷感在里邊。鄙鄉人們珍惜時光喜歡說的一句話是 一寸光陰一寸金。 ，其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時光都在，并不會特別的為了某個人跑到別處去或為了某個人忽然停頓下來，而惟有在除夕夜細思細想這七個字，才字字千鈞讓人暗暗心驚。過去有這樣的對聯，上聯是： 無情歲月增中減 也只七字，亦是讓人心驚膽跳坐臥難安。世上一切的風花雪月和人世間的一切喜怒都在這句話里，雨絲風片煙波畫船的綺麗真切卻又轉眼如夢。

我的朋友雷平陽平時并不輕易開口唱歌，有時酒酣耳熱便會站起來唱這首 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 他會揚著頭，不看任何人，不顧一切 呵呵呵呵 地唱起來，歌詞原是極其簡單，但重復唱每一段的后面都要加上一句 唉，可憐人~~~ ，每每唱到此，聽者內心便為之震動，我每次聽他唱，眼里亦是有淚。人之可憐原來并不在金錢之多少，而是光陰總是一刻不停地從每個人身邊流走，把美人變做老嫗，把英雄變做常人，把青春變做垂暮，把黃金變做爛鐵!時光并不會因為你是英雄它就會停頓下來，也不會因為你是窮人它就會一下子跳開，時光是最最公平的，它總是急切地流走，比怒江的水還流得飛快，一旦流走，便從此再也不會回來做哪怕是短暫的訪問。每每聽平陽唱這首歌，滿座的人心情想必都會百味雜陳，人說來也真是可憐，不覺已長大，不覺已老去，快樂的光陰不覺已經 梧桐葉落已成秋 般的變做了遙遠的回憶。一個人的快樂大致在童年少年和青年時期，一個人一生的快樂大致都在父母的身邊，惟有在父母的身邊，一切才是快樂的，啊，那些快樂的日子，那些白玉條條的快樂的日子，怎么會突然不見了蹤影。

早上起來，外面便有零零星星的鞭炮聲，到了晚上便會發生了戰事一樣地大作起來，吃過早飯，便想找找小時候玩的東西，比如泥人，比如雄雞尾羽的毽子，還有那種可以拓泥人的模子，找出來也只是看看，還有一盞小玻璃燈，還是父親給買的，找這些東西也只是為了想想當年的時光，時光既留不住，回憶還是會在一個人的心里生根。又找出一本老版本的惠特曼的《草葉集》，今天晚上便要讀它。

“賠本賺吆喝的買賣 說到除夕的守歲，還有一層愛惜不盡的意思在里邊，也并不是只有時光易去的傷感。鄙人今年的水仙開得比往年都好， 葉片才一指多高便紛紛抽出花蕾，除夕夜有它，其實也就足夠，忽然又想到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那篇隨筆《花未眠》，其實人未眠花才未眠，人與花原是一樣的好。